定兴方言拾趣——滑秸

当初，那麦秸垛从喧嚣的地面勃然而起，挺挺地戳在麦场上。垛顶被黄泥压匀，显出柔和的弧线，似一朵硕大的蘑菇；垛檐苫出来，碎麦秸在檐边耀眼地参差着，仿佛一轮拥戴着它的光环。”

这是铁凝中篇小说《麦秸跺》开头的一段文字，文中所说的麦秸跺用保定方言表述，就是“滑秸跺”。

“滑秸”其实就是小麦秸秆。麦穗在从麦秸中分离再成麦粒的过程中，会数次的碾压麦秸秆，最后秸秆被轧扁。轧过后的麦秸晶莹透亮，光滑无比，就称作“滑秸”了。

要说滑秸，还得从麦收开始说起。在地处平原的保定各县，每年的麦收时节，是乡亲们最辛苦、最忙碌，也是最开心的时候。先是割麦子、拔麦子，抢收抢种。等到捆得整整齐齐的“麦个儿”被扛到场上，就用铡刀把麦穗从麦秸上铡下来。憨憨实实的“麦个子”躺在铡刀下，只听“刷刷”的声音，拦腰一截，麦根放到一边，把带有麦穗的麦秸摊放在轧麦场上，经过太阳暴晒，再用石头碌碡一圈一圈的碾轧，直到成为光滑、金黄的滑秸。再经过“扬场”，除去麦糠和散碎的滑秸秆，就剩下珍贵的“果实”—麦粒了。耕种了一年，忙活了一夏，就为这些麦子能颗粒归仓。当然剩下的麦秸秆也不是废物，它还有大用场。

滑秸一般不会散乱着放，而是要堆成小山样的垛，再把顶上用泥抹好，防止雨淋。麦场上、空地里，一排排金黄色的滑秸垛，像出征的航船等待着远行。铁凝中篇小说《麦秸垛》里曾经描述：“麦秸垛是矗立在大地上女人的乳房。”这个比喻本身就很让人感到温暖！的确，滑秸垛曾经为人们遮风挡雨，默默地分享着人们的快乐，珍藏着太多不可言说的故事。滑秸跺下，上演过多少轰轰烈烈的爱情大戏！或悲或喜，荡气回肠，令人流连且感叹！滑秸跺，是孩子们的乐园。阳光晴好，他们穿梭在跺与跺中间做游戏、藏猫猫，为了躲避玩伴儿的视线，藏得更隐蔽，还会在柔软的滑秸里掏洞，钻进洞把身子埋进滑秸里，任小伙伴睁大眼睛也找不到踪影。等钻出来的时候，带着一身的刺刺，“滑秸”则成了“滑稽”。这简单的快乐，可贵而值得永远回味。滑秸跺，也是老人们晒暖儿的好地方。深秋后，保定的天气开始凉了，老人们靠坐在软和的滑秸跺背风向阳处，东拉西扯，张家长李家短，谁家的儿女不孝顺，谁家的老婆长得俊……散淡闲适。滑秸跺，成了信息场；滑秸跺，也成了故事会。滑秸跺，寄托了人们对生活的向往；滑秸跺，是疏解情绪的花园。

从实用的角度说，滑秸还可以加工碾碎成末状，成为泥里的纤维，再掺上一定比例的泥土，做成“滑秸泥”，俗称“抹大泥”。用来脱坯、抹墙、抹猪圈、抹屋顶，既能保温又防潮，造价低廉。滑秸松软且滑溜，还能垫在鸡笼里给鸡做柔软的被褥，为它们取暖，备鸡下蛋。滑秸还可以切碎，做饲料，喂养牛马等大牲畜。滑秸用于造纸，造出的纸张洁白有韧性。

滑秸的药用价值也是很丰富的，实验表明它含有多糖成分，初步动物试验表明，滑秸具有抗癌作用。入药味甘苦，性温，无毒。

如今，人们生活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，牲畜不再需要滑秸饲料，墙头屋顶不再需要滑秸泥的守护，农村土地也是寸土寸金，没有了滑秸跺的容身之地，滑秸跺在人们的视野中消失淡出了。但是每每看到与滑秸跺相关的信息，还是会勾起很多美好的回忆，一种生活，一段历史，永远难忘。

不同性格和不同经历的人看滑秸跺，有着迥异的心境和感受。铁凝笔下的滑秸跺温暖、热烈，充满着张力，闪耀着人性的光芒。诗人聂绀弩对麦秸跺描写道：“麦垛千堆又万堆，长城迤逦复迂回，散兵线上黄金满，金字塔边赤日辉。”这里也是蕴含激情与昂扬。作家肖复兴，因为特殊的生活经历和特殊的情景，对麦秸跺有着别样的感怀：“夏天，在收割后的田地里或马号猪号及知青食堂的前面，麦秸垛堆放得到处都是……却总觉得在它们上面流淌的不是金灿灿光芒，而是鲜红的血。”这段文字，让人感受到的是凄楚与荒凉，麦秸跺把人带回那个艰辛与残酷的岁月中。

作家们各自有着不同的人生经历和认知，滑秸在他们那里也变得万千气象。不知道曾经在保定地区生活过的人，想起滑秸，有着什么样的心情与回忆呢？你曾经知道的滑秸跺有着什么样的故事呢？

文章来源于《老保定丛书》（第一辑）——《老保定方言拾趣》，作者幽之、马伊凡，图片来源于网络。